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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“你一聲不吭,走了很久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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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開狐丘時,鄒翎以指尖為畫筆在自己的紅衣上作畫,百束靈流做墨,他在紅衣上勾畫出招搖艷麗的花紋。

霍謔推著他的輪椅走路,看著那邊枯萎邊綻放的花,問:“好漂亮的花,這是什麽花?”

“牡丹。”鄒翎梨渦清淺,“凡栽牡丹不宜太深,深則根不行。”

他的一生或許也像這表面開得灼灼的牡丹,枝下薄根,情根深重時就開始衰敗。

但深根的滋味很好。

他愛著紅狐母親,愛著師尊,愛著師兄,愛著那些死去的故人,愛著幸存鮮活的友人,偶爾,只是偶爾,也眷戀幾下沒時間愛的前道侶。

霍謔唉了一聲:“那這花再漂亮我也覺得也沒用,還不如一束枸杞草。不離,接下來你想去哪兒呢?”

“去妖王的宮殿廢墟,阿謔,願意去嗎?”

霍謔先是創深巨痛,繼而收制心神,故作爽朗地大笑:“有什麽不敢的!我要把那廢墟再狠狠踐踏兩腳,把它踩得稀巴爛!”

鄒翎摸了摸在輪椅周圍蹦蹦跳跳的灰狼:“當初我查過你,自你未婚妻歸天後,你殊死闖過二十七次,離妖王最近的一次,是闖到宮殿七重門中的第五重。不久後我殺了妖王,你也養好了傷,但這百年來你從沒有去踩過那座宮殿。”

霍謔本想鎮定,熊鼻子還是一酸,眨眨眼甕聲甕氣地轉移話題:“我是看出來了,你就一路就是要到處告別。那你要去那裏告別什麽呢?”

安靜半晌後,鄒翎答:“一位叫沈墨的故人。”

“沒聽過,那是誰?”

“曾經的丹羿宗大弟子。”

霍謔再問,鄒翎都不答,似乎沈浸在些許久遠的記憶裏。

走了四天,他們到了曾經金碧輝煌、連城數裏,如今只剩殘垣斷壁的妖王宮殿。百年來,無數曾經被宮殿梁柱壓碎了血肉的妖族陸續前來,東一把火西一把錘頭,終於把這龐然大物拆卸成廢墟。

霍謔每靠近這裏都忍不住渾身的怒火與痛苦,他不能忘記一分一毫未婚妻受的罪。鄒翎能查出他有個未婚妻,但查不到他未婚妻當初揣了小熊崽,也查不到他在未婚妻身上設下相思扣,一種能轉移自身傷害的術法。

她被抓到這裏遭受不見天日的摧殘和實驗時,霍謔起初加倍地感受到了一切,但是後來,她自己解除了相思扣。在她生命的最後時刻,他感受不到她的疼痛,她一個人……兩個人去了幽暗的冥府。

霍謔不能想,他沒力氣踐踏或者唾棄這片廢墟,他只是轉身自己望天,望不到一會,輪椅上的鄒翎說:“勞駕,這兒有個肩膀呢,放聲大哭怎能沒有個肩膀?”

霍謔短促笑了笑,隨即掉頭蹲下去抱住鄒翎,果真放聲嚎啕,聲響嚇得灰狼小寶遠遠跑開去了。

熊嚎完白晝,夜晚,灰狼續著對月嗥,只有鄒翎安安靜靜。

霍謔燒起篝火,擤掉鼻涕,邀請鄒翎一起加入嚎啕團:“不離,你不是說你要向那位故人告別嗎?你也哭一哭,哭完好受點。”

鄒翎只是笑了笑,仰首看滿天星河:“我的故人歸去得壯烈,不用哭,當敬懷。”

“那你好歹講講怎麽個壯法,讓我別這麽傷心啊朋友。”

鄒翎神情怔忡片刻,果然攏袖講了起來:“阿謔,想來你也聽過丹羿宗這第一仙門的名字。我年少時聽到丹羿這個名字便覺好聽,只不過,後來知道些東西,才驚覺原來丹羿最開始是一種禁術。”

霍謔搖頭:“沒聽過,什麽禁術?”

“丹為朱,羿為箭。洪荒時期,人族羸弱不敵神妖魔三族,戰爭肆虐時,人族修士無法短時間提升身體的能力,轉而挖掘心魂之力。修士們想出可自損一人殺敵數千的辦法,平日不要命地訓練強韌意志與心魂,對戰時敗亡,瀕死前即刻抽出自己的染血心魂,將其附到敵人身上,依靠強大精神力控制敵人。待殺死這第一個附身者,轉而附下一個敵人,一直到心魂枯竭。

“丹羿,這術法就像開弓不回頭的血箭,每附一敵殺數敵,只是心魂耗盡之時,修士魂魄消失天地,不見來生往世。人族壯大後,丹羿被列為禁術,一來是不再需要如此耗損自己去殺敵,二來是怕此禁術被用於內訌,是以封沈故裏……不過,禁術到底是先人之智,哪怕沾滿邪與血,後人也只封沈,但不毀。

“我這位故人,舍棄了前途無量的大弟子身份,受著反噬潛進丹羿宗禁地,修習了丹羿禁術,很久以後,方戰死在妖王的宮殿裏。”

霍謔聽罷,靈光神思伴隨震驚震撼:“這位沈墨,就是你殺妖王的最大助力,是嗎?”

鄒翎點頭,望著星光,從容道:“是,我送走的他。那天我送走了兩個人,送我師兄懷瑾去光芒之地輪回,再送我知交沈墨,去往無恙天地。”

霍謔怔楞半晌,忽然合掌向廢墟深深一拜:“謝謝壯士替妖行道,替我們這些無能的烏合之眾報仇,願這天下往後純凈太平,不負壯士灑的熱血和散的心魂。”

拜完他又回頭拜鄒翎:“還有你,不離,鄒翎,鄒宗師。你這個滿嘴謎語的家夥,我明白了,你一定也付出了巨額代價,我百年前感謝你,百年後我依然對你感激不盡,更敬你支離病骨。”

鄒翎聽前一番話頷首,後一番話直起雞皮疙瘩:“你走開,我不過為了一己之私,你來鍍什麽金?臊得我無地自容。”

霍謔從鼻子裏發出笑聲,圍著篝火,聽著狼嚎,相伴看星河滿天,想著他的未婚妻會轉世投生哪一處,粗蠻漢子眉眼漸染柔情。

更深露重時,他仍然為和她的結識相愛感到幸運:“我來到世上,能遇見一回我老婆,是我最大的福分。”

不過是自言自語,豈料輪椅上的人出著神,接口道:“是啊,亦然,我的老婆也很好,能遇見他,真是太好了。”

霍謔哦了一聲:“我看白羽雖然厲害,但配不上你。”

鄒翎一眨眼,回神來驚覺剛才說了什麽話,喉頭微哽,片刻才笑:“不……他是最純粹的,我……很多人在生存困境裏,只有他,一往無前的純粹。是我配不上他,也許仙門沒有人配得上他。劍魂山竟能養出他,當真是奇葩。”

“啊?又在說什麽謎語?”

“反正……他啊,是個……是個妙人。”

霍謔看著他說起別的一臉淡定從容,一說到白羽就支支吾吾語言斷續,聳聳肩想,愛情果然讓人盲目,即便是過期愛情,也容易上頭。

直到天邊既白,廢墟依舊,鄒翎要去往下一個目的地了。他把嗥完一夜睡得打呼嚕的灰狼小寶團成一個毛絨絨抱在膝上,看著西方,背著日出,一身紅艷艷,眼神灰撲撲。

霍謔又過去幫忙推輪椅:“我猜你接下來要去送走懷瑾的地方吧。”

鄒翎摸著灰狼點頭:“在人族和魔族的交界處,待轉完,萬仙大會也差不多開始了,屆時我先回逍遙宗去。”

霍謔對鄒翎的友人濾鏡十分厚:“你師兄懷瑾是不是不算個壞人?”

“這說的什麽話。”鄒翎摸著膝上灰狼笑嘆,“他連自己的師尊師弟都殺,他若不是壞人,天底下就沒有壞人之說了。只是,他終究是我師兄。也許,我們是人世間唯一能明白彼此的人,可我因怯懦選擇守序龜縮,而他,因勇莽選擇反抗殺戮。”

霍謔聽著他的聲音,看著路邊春光,一時之間不知道從心裏湧出來的是什麽:“不離,當我在你嘴裏聽到第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時,我充滿了無盡的好奇八卦。現在我聽到了無數個沈重的秘密,我卻好像沒有想去窺探的心思了,這是什麽感情?”

鄒翎道:“感情會互相感染。一個坦然接受將死結局的人,滿心釋然與和解,不帶荊刺和棱角,你會被圓融的頹喪帶去其中,忽視人世無處不在的刺激。”

鄒翎答得溫和,這份頹靡淡然維持了許多年,他身上又有天生能蠱惑別人的魔之習性,凡是靠近他的人,靠得太近了,大抵都會被他同化。

例外只有一個白歸許。

“這樣嗎……”霍謔心裏有些難過,但也不激烈,沈郁又輕薄。

鄒翎安慰他:“回家後好好睡個幾天,就不會如此了。”

霍謔卻覺得更不對勁了。

這回路上耽擱了六天,兩人才來到了人族和魔族當初混戰的交界處。

霍謔是想陪著他走完最後的旅途,來這裏緬懷亡魂的,但他沒想到,一來就先看見舉世無雙的好大一塊冰塊。

“怎麽……”

鄒翎看見那意外的冰塊,淡然之態一掃而空,下意識地慌亂起來,囁嚅著怎麽在這,扭頭搖著輪椅就想先躲為敬。

霍謔推著他的輪椅想幫忙一起跑,但一道神速的光瞬間掠過百裏貧瘠之地、百年錯過之光陰,一堵墻似地攔在輪椅面前。

“不離。”白冰塊羽一開口,鄒翎就眼見地後仰閃躲,“你一聲不吭,走了很久。”

他彎腰把畫了一身不深根牡丹的紅衣鄒翎抱了起來,懲戒似地捏了捏他耳朵。

鄒翎只想躲,又無處躲,眼神躲躲閃閃。

白羽抱好他擡頭向霍謔看去,啥也不問,冷著張帥臉幹巴巴地客套:“謝謝你照顧他。”

霍謔受寵若驚:“您客氣,不用謝。”

他這是頭一次這麽近地直視讓修真界吹得天花亂墜的第一劍仙,心中唯一有的感覺就是這家夥的眼睛也忒亮了,亮得好像世無阻攔,無往不利,正巧把鄒翎的晦暗克得死死。

霍謔想起昨晚深夜鄒翎說的其中一句話:“每次在我覺得宿命該死時,紅塵又會捎來一點希望。白羽是我擁有最長的希望,雖然他不喜歡我,但和他在一起,我總覺得,紅塵是亮堂堂的。”

白羽點點頭,說一句告辭,抱著眼神飄忽亂晃發上紅狐毛的鄒翎,轉身時聲如山之濤:“不離,我們回家,覆婚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霍謔:好驚人的氣勢,草,話本還是有點子可信的!

白羽:盒盒。

勇敢歸許,不怕困難╮(︶▽︶)╭

(不知道為什麽俺總覺得六是個殤殤數字,主角沾個六的序號就柔柔的)

(沒錯子俺就是想起了自個處女作裏的柳衣小六澤年,還有另一篇裏的狐貍小六潛離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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